宠物经济不再是简单的“吃饱穿暖”，而是延伸覆盖至宠物全生命周期服务。
记者｜王仲昀
由爱与陪伴驱动的“它经济”，正以惊人的速度从家庭走向市场，从单一消费迈向全产业链发展。《2025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》显示，截至2024年，中国城镇犬猫总数已超过1.2亿只，消费市场规模超过了3000亿元。
庞大的市场规模表明，宠物已经从“看家护院”的角色愈发转变为“家庭成员”。《新民周刊》近日采访了犬类行为训练师、“宠物侦探”等行业人士。从他们的故事能够看出，当养宠的人越来越多，宠物相关的消费行为变得新奇和多样。
宠物经济不再是简单的“吃饱穿暖”，而是延伸覆盖至宠物食品、用品、医疗保障、美容寄养、行为训练、专业比赛乃至殡葬保险等全生命周期服务。
上图：宠物猫正在洗澡美容。
展开剩余90%宠物训导师，
并非“头痛医头脚痛医脚”
当城市中的宠物越来越多，宠物与人类的共处空间愈发重合，一些宠物行为引起了人类更多关注。宠物行为训练，已经成为了宠物经济市场上快速增长的服务类型之一。
国家认证犬类行为训练师唐铮接受《新民周刊》采访表示，宠物训练是一个概念宽泛的项目，往下又可以细分为技能训练、行为训练等。人们常见的马戏团表演，或者参与搜救的工作犬，都属于技能训练。涉及日常行为规范的训练，则被划分为行为训练。
“技能训练除了常见的搜救，还有一些快递物流公司，需要犬类帮忙进行‘安检’，因为这些狗狗经过训练，能够快速分辨货物中有没有夹带违禁物品。行为规范训练主要针对日常生活中的伴侣宠物，人类希望‘毛孩子’不要乱叫，独处时不要‘拆家’，定点排泄，习惯坐车，对陌生的人和事物友好，不要展示攻击性等等，这些都是行为规范。”唐铮对记者说道。
根据唐铮介绍，目前对于宠物的行为规范训练，主要对象就是犬和猫。其中，由于狗是社会性动物，和陌生环境接触更多，所以对于狗的训练需求更大。
唐铮从业20余年，接触了数千只犬，见证了宠物行为训练从冷门逐渐走向大众、行业规模不断扩大的过程。在他看来，一方面，随着宠物市场更成熟、公众文明养宠理念的完善，越来越多年轻的宠物主人对于“行为规范”有更多的需求；另一方面，快速的城市化进程，城市当中的人类与宠物数量同时增长，空间变得更拥挤，人与宠物的矛盾显现，人类对宠物行为调整和建立的需求相应地增加。
关于宠物行为训练的价格，唐铮认为目前国内市场尚处于“自由定价”的阶段。根据他在国外的经验，通常定价分为两种情况，“按次收费，可能一次50欧元，训犬师帮忙调整10分钟；或者按时长收费，200美元一小时，工作犬训练更贵，可能要600美元一小时。在国内，往往训练周期长一些。根据时长，也许收费6000元到10000元不等”。
今年3月，上海市民周先生为自家的柴犬“旺财”找了一家训犬机构。周先生饲养“旺财”已有两年，这只柴犬虽然给生活带来了不少欢乐，但也有诸多让主人头疼的毛病。它不仅护食，在周先生和妈妈喂食时会突然咬人，外出散步还爱和其他狗狗起冲突。无奈之下，周先生希望训犬机构能够帮自己解决问题。
当时，周先生在网上看到，这家训犬机构的负责人是拥有百万粉丝的网红训犬师，看着对方发布的“成功案例”，周先生心动不已，果断把狗狗送了过去，期待它能“改头换面”。
双方签订的合同约定，训犬师要在两个月内，对“旺财”进行5项基础指令和6项行为习惯的训练，还要纠正它扑人、咬人、爆冲等问题行为，培训费用15800元。
上图：宠物行为训练，已经成为了宠物经济市场上快速增长的服务类型之一。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却很骨感。合同快到期时，周先生发现“旺财”的训练效果远未达到预期，训犬师主动延长了培训时间。可等到训犬师说把狗狗训好，并把狗送回来后，“旺财”不仅依旧会咬人，就连“趴”“躺”等简单指令也做不了。
在人社部发布的《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（2022修订版）》里，“宠物训导师”已单独列行。此外，人社部也于2023年颁布宠物训导师国家职业技能标准。既然行业已经逐步走向规范，为何上述现实案例，却显得某些训犬师没有想象中那般神奇？
在唐铮看来，目前国内一些训犬机构的提供的服务并不合理，需要警惕，因为宠物的不同行为往往存在联系，而不是单独存在。某个行为问题，背后也许有多重逻辑关联，并非“头痛医头脚痛医脚”这么简单。“训犬师是一个非常考验经验的行当。要接触许许多多、各品种的狗之后，才能更好地理解狗狗的行为。行为训练经历5年以下，或者特别年轻的训练师，缺乏相关实操经验，建议不可轻信。”
寻宠师，从小众到“内卷”
随着城市里的宠物越来越多，更多宠物主人不得不面临一个潜在的问题：如果猫猫狗狗意外走丢了，该怎么把它们找回来？
有数据显示，平均三分之一的宠物会在生命周期内丢失，只有不到2%的猫和15%—20%的狗最终被归还原主。宠物丢失，促生了一个新产业——寻宠师，或者说“宠物侦探”。
2021年2月，一位博主在微博上讲述了自己和室友的特殊经历：室友的猫自己把门打开，溜出家门后失踪。他们找到一位“宠物侦探”，用分析脚印、猫毛等痕迹的方式把猫找了回来。当时这条微博被迅速转发了三万余次，“宠物侦探”这个职业也被更多人知道。
上图：每次出勤，寻宠师团队带的设备就是手电筒、捕猫网、捕猫笼。
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这条微博感谢的那位侦探，名叫张展飞，今年29岁。从他2020年入行，建立自己的寻宠团队，5年来已经帮人找到了1800多只丢失的宠物，其中超过1600只都是宠物猫。
接受《新民周刊》采访时，张展飞刚刚熬完一个通宵，在线上指导客户找猫。如今他的团队一共有7人，其中6位男生，1位女生，都是“95后”和“00后”。
通过帮主人们找到上千只猫，张展飞对于猫的了解不断增加。猫走丢，大多数是好奇，想出去看一看。有时候它们也会跳楼，这也是令张展飞最头疼的情况，因为一些传统想象里觉得猫协调性很好，不会摔死，实际上猫从超过3楼的高度摔下，就会骨折，甚至有坠亡的风险。
通常接到一单需求后，张展飞会让猫主人介绍一下猫的情况，譬如名字、品种，胆量和习性怎么样，还有家住几楼，周围环境。由于猫走路会留下脚印，毛随走随掉，所以最重要的就是辨认脚印、猫毛还有粪便。有的粪便上会留下猫毛，可以揪出来看一下。每次出勤，他和同事带的设备就是手电筒、捕猫网、捕猫笼。到达走丢的环境后，张展飞通常会拿着手电筒把每一层楼道、每一个角落都看一遍，地上细微的灰尘和痕迹，都不会放过。
找宠物是一件体力活。由于猫狗走丢的时间不确定，有时是白天，有时是深夜。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，都会有猫狗走丢。虽然张展飞和团队常驻上海，但这些年他们的客户来自全国各地，大多是宠物丢了之后在网上检索相关信息，然后找到了他们。他告诉记者，线下找猫最远的一次是从上海坐飞机到内蒙古，那位猫主人带猫出门旅游，不料在途中猫自己走开了。这些年来，张展飞也习惯了这种随时工作的模式。
6年前，刚来上海找工作的张展飞，接触到寻宠工作。由于长得高，体力好，视力也好，他面试一次就成功加入了当时的团队。一年后，张展飞自己创立了工作室。据他回忆，当年全国上下也没有几家全职寻宠的工作室，自己算是最早一批。在他帮人寻宠的这5年，愿意花钱去找宠物的人越来越多。之前可能是中年人居多，他们有一定的经济实力，会为了找猫找狗花钱，但现在付费的年轻人多了起来。
寻宠价格并不便宜，按照工作时长，在2000元至8000元之间，还有一些外地订单涉及机票酒店，最终费用能上万元。一开始，张展飞也遇到过事先说好愿意付费的客户，但实际上宠物找到后就想方设法“逃单”。
从2023年开始，寻宠行业也开始变得“内卷”，“前些年每个月我们几乎都能接到上百个寻宠单，现在每个月减少到几十单。因为这个行业已经从最初的几家寻宠工作室，扩张到两三百家。据我了解，现在几乎每个二线城市都有了寻宠团队”。
寻宠团队更多了，但张展飞认为行业变得鱼龙混杂。 “之前有猫主人跟我说，他的猫丢了20多天，还有工作室跟他‘承诺’能找到，让他先付钱。最后当然是没找到，对方工作室把他‘拉黑’。这位主人被骗后，又来求助我们。”
有意思的是，张展飞发现最近用DeepSeek找宠物的人越来越多了。如果第一次遇到宠物走丢，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咨询DeepSeek，对方会给出一些大致的可能性。一些宠物主人告诉张展飞，有些情况下这些指导已经能解决问题。
“宠物律师”，
解决新型经济纠纷
就在2025年8月，阿里资产拍卖网上公示的拍卖信息中，一只“抵债猫”引发了全网关注。具体信息显示，这只被拍卖的狸花猫起拍价格为500元，将于2025年9月3日上午10时开拍。这只狸花猫的前主人欠债成为“老赖”，而这只猫不幸沦为抵债资产而被法院送到宠物店寄养。
上图：法拍狸花猫引发关注。
这起最新的案例揭示了一个新现象：当越来越多人类将宠物视为“家人”或“财产”，一些新的经济纠纷也就相应产生了。
2025年初，崔灿成为一名“宠物律师”，开始处理一些特别的官司：夫妻离婚，宠物归谁？猫抓人，人有错吗？主人死了，宠物能继承遗产吗？这些案件中，往往涉及金额数目不大，人们出于情感，想借助法律给自己一个解决方案。
2024年，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发布《离婚后宠物归属协议模版》，用来解决离婚后宠物跟男方还是跟女方的问题。协议模版中明确：“离婚后该犬按照男方×%，女方×%，按份共有，平时由男/女方保管，男/女方每月支付财产保管费×××元。男/女方每周×可使用该犬一次，每次上午×时自男/女方住所取走，下午×时送回。”同时明确在使用或管理期间，如该犬被损坏或丢失的，由使用或管理方承担包括精神损害赔偿在内的赔偿责任。在当下，面对宠物的抚养权，“宠物归属协议模版”被法律人士视为一种变通的解决方式。
最近接受媒体采访时，崔灿表示目前手里大部分案子都与宠物医疗相关。许多宠物主人找到律师，只为律师能帮忙讨个说法。明明宠物医院的医生说是“小问题”“小手术”，最后宠物却不明不白去世了。
在国外，为宠物打官司不算新鲜事。宠物律师的称呼，在美国已出现多年，年薪大约为9万美元。近年来，像崔灿这样的宠物律师在国内开始变多。半年前，崔灿和同行建立了一个宠物律师的交流群，很快群成员就突破了1000人。
上图：越来越多人将宠物视为“家人”。
之所以会有宠物律师，源于宠物相关的法律问题愈发复杂。除了上述经济与医疗纠纷，虐待和遗弃让更多人想要为宠物发声。2025年全国两会，全国人大代表、安徽省农业科学院副院长赵皖平联合31名人大代表，提出《制定伴侣动物保护和管理法》的议案。赵皖平指出，我国现行法律在伴侣动物管理方面呈“碎片化”状态，导致虐待、遗弃、非法交易等恶劣现象屡禁不止。他建议通过立法明确饲养者责任、规范繁殖交易、建立流浪动物救助体系，并将虐待行为纳入法律惩戒范围，用法律的威严守护伴侣动物的权益。
在崔灿看来，虐待和遗弃如此常见就是因为“违法成本低”，但他又保持着乐观，需要一个又一个“全国首例”的判例出现，然后推动行业法规、地方性法规、司法解释的出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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